冠軍米救不了人口外流──池上人華麗轉身,用秋收和藝術救家鄉 - Cheers快樂工作人

#台東池上 冠軍米救不了人口外流──池上人華麗轉身,用秋收和藝術救家鄉

作者:張道宜 攝影:廖祐瑲、劉國泰 發稿日期:2019-07

冠軍米救不了人口外流──池上人華麗轉身,用秋收和藝術救家鄉

全台農村陷入人力外流危機,就連冠軍米常勝軍與觀光首選池上鄉也無法倖免。截至2019年5月為止,池上總人口為8180人,比起去年同期減少54人。要留住人才,池上人如何結合農藝與文藝,凝聚地方,為下一代打造更大的舞台?

距離池上最熱鬧的中山路不過幾步路,座落在平交道旁的池上穀倉藝術館,是一座隱身在東台灣的藝文秘密基地。

作家蔣勳、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攝影大師劉振祥的作品或藝術收藏都曾暫住在這座由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學系教授陳冠華設計、有著長廊、圓窗與黑瓦斜屋頂的平房。沒有擁擠人潮,在此可以細細體會藝術與池上的交會。

然而池上與藝術的關聯,並不僅在這裡。2009年起,池上連續11年舉行「秋收稻穗藝術節」(以下簡稱「秋收」),先後邀請雲門舞集、優人神鼓與伍佰&China Blue等表演團體,來到池上獨有的稻禾舞台演出。如今這已成為池上的年度盛事,2018年的3天活動,總計吸引高達7,000人次參與。

在舞台上下穿梭的志工,不是在地鄉親,就是池上國中學生。而今年負責主辦的池上文化藝術協會總幹事唐偉倫,現年不過24歲,2年前他大學畢業後,選擇的既非「北漂」也不是「南漂」,反而是直接回到池上。

儘管在2017年前,「秋收」一直由台灣好基金會主辦,但在台灣好基金會執行長李應平眼裡,「秋收」始終是池上在地人的喜事。2017年後,「秋收」主辦重任落到池上在地組織、池上文化藝術協會身上,尤其是如此。

從池上米到秋收,李應平認為,池上人的自覺與開放是關鍵:「因為自覺,所以有了有機轉型與池上米認證的基底和 175 公頃沒有電線桿的美麗景觀;因為開放,所以讓每個來到池上的客人都受到鄉親的醇厚包容,都變成了家人,願意一次一次回來。」

至於如何讓池上米、秋收與穀倉藝術館「三點連成一線」?這背後有位讓蔣勳、林懷民、李應平都公開感謝的推手,他是梁正賢。

池上最有名的「穀倉」非穀倉藝術館莫屬。

▲池上最有名的「穀倉」非穀倉藝術館莫屬,保有舊穀倉木造架構,本身就頗具藝術與歷史風味。

只產冠軍米不夠,要的是團隊

梁正賢不是藝術家,1960年出生,1982年從大同工學院機械系畢業,當完兵後就回到池上,接手經營建興碾米廠。

媒體總說他是池上產地標章制度推手,林懷民甚至誇獎他是池上感動的來源,梁正賢搖搖頭否認。

他說自己不是單兵作戰,「英雄破壞和諧,團隊才會讓整個地方起來,讓愈來愈多年輕人願意回來,」說到激動處,他音量也跟著提高:「農民拿冠軍米,對池上來說不重要;我要的是池上冠軍米團隊,我有那個自信。」

強調「聯盟」甚於「英雄」,因為梁正賢很清楚,冠軍帶給池上榮耀,但也帶來「銅臭味」。「為了比賽你爭我奪,農民彼此變得『熾焰焰』(閩南語氣燄高漲),全力衝刺評比分數,反而導致鄉內不和諧。」

競爭中求合作,梁正賢不訴諸情感,而是從農民利益出發。2006年,包括梁正賢在內的池上碾米廠與農會共同舉行「池上鄉2007年一期稻米品質競賽」,前10名每個人都有10萬元獎金,11~20名的每個人也有1萬台幣獎勵,由農會與在地米廠共同出錢。

將經驗系統化,提升共同品牌的價值

設計出這套制度,梁正賢不只為了求和氣,而是要累積可複製的池上經驗。「我們規定合作農民每天都要寫栽培紀錄,這些都是實驗樣本,」梁正賢解釋,「可是池上有500多個樣本,你說哪些有效,哪些無效?要知道,辦比賽最快。」換句話說,梁正賢換到的不只是好米,更是有效的栽培紀錄,再累積成一套產業知識(domain know-how),讓不論老農或青農,都能藉此提升池上米素質。

「哪一天插秧、哪一天割稻的品質最好,我都可以從資料告訴你,」這位機械科出身,在工廠打滾過的老學長,直接把學校學到的資料分析應用在農業上。

品質提升後,最直接的影響,就是農民收入增加。池上國中退休教師,與梁正賢一同推動池上米產地標章制度的賴永松分析:池上穀價比起關山、富里的米,每包價格高出300元,一公頃稻田大約可產出100包米,等於增加3萬元收入;全池上1,600公頃,一期收成就增加4,800萬台幣,兩期總計可增加將近1億台幣的產值。

「我希望池上農民的收入是有尊嚴的,而且讓年輕人很容易就能回來種田,這在其他鄉鎮是很少見的,」梁正賢說。

挹注資源,突破產業單一面孔

只是,池上米的好,看在梁正賢眼中,是優勢,也是宿命:「這裡的農地99%都是種稻,等於是單一產業。」栽種技術再怎麼突破,產量終究有其極限。

「農夫生活有三分之一時間在工作、三分之一時間在休息,但另外三分之一在做什麼?」梁正賢反問,有沒有可能拿這另外三分之一,發展出另一個產業,讓池上風光更多元,甚至讓不務農的年輕人也有舞台?

機會來的很快。2008年在資深媒體人徐璐引介下,台灣好基金會董事長柯文昌與公益平台董事長嚴長壽前來拜訪梁正賢。回想見面那天,梁正賢語氣比聊米時多出幾分興奮:「我們真的很高興,因為終於看到這樣的可能,可以填補另外三分之一的生活。」

「當雲門來到池上,說池上的雲很漂亮時,我想到農民曾對我說,工作時都是頭低低的,只看到稻子,哪有空看天上的雲?」梁正賢笑說:「原來池上的美麗是需要外人來告訴我們的。」

池上農田中不只滿滿綠意,而且幾乎看不到電線桿與多於建物。

▲農田中不只滿滿綠意,而且幾乎看不到電線桿與多於建物,池上的美不只靠得天獨厚,更是居民共同努力的成果。(攝影:劉國泰)

為了推動「秋收」,梁正賢除了將賣米所得拿來贊助活動經費,林懷民希望將舞台搭建在稻田中時,也是由他居中協調插秧與收割的時間。就連採訪所在的穀倉藝術館,原本也是梁正賢家裡的穀倉,一聽到蔣勳提出規劃藝術館的想法,二話不說就把倉庫騰出來,以象徵性的1元租金租給台灣好基金會使用。

「秋收」走過10個年頭,觀眾年年成長之外,合作夥伴也愈來愈多。除了台灣好基金會外,和碩、富邦、長榮航空等國內知名企業也參與贊助。

藝術,竟也成為招生的誘因之一

雖然成果豐碩,不過挑戰才正要開始。2017年,台灣好基金會提出由池上接手「秋收」活動主辦時,嚇壞了梁正賢。他坦言,即便這段時間累積不少經驗,但要換成自己人來扛大樑,還是相當吃力。

為了承辦「秋收」,池上人成立池上文化藝術協會,由梁正賢擔任理事長。除了聯繫媒體與表演團體,由台灣好基金會執行外,售票、總務、節目與舞台規劃等環節,都由池上在地年輕人扛下。

雖然池上的專業劇場或表演工作者不多,志工陣容卻相當壯盛,除了近百名鄉親志工,還有150位學生。「秋收」甚至成為招生吸力之一,「秋收以前,池上鄉小學前10名不會在池上國中讀書,我們留不住學生,」池上國中前護理師,身兼池上文化藝術協會志工總召的陳秋菊透露,「但現在一個都沒有少,甚至其他鄉鎮的小孩會來池上念書。」

人才外流,池上人靠自己翻轉家鄉

當然,就像台灣其他鄉鎮一樣,池上也面臨人口外流的問題。現年35歲,曾任職台北星巴克、王品集團,前年回到池上老家開咖啡店的賴永龍坦言,池上外來移民不在少數,但是能穩定待滿兩年的年輕人並不多:「池上畢竟是鄉下,內需量不大,產品必須往外銷售,或是在短時間內讓更多人認識你,並且願意到池上與你互動,才能創造觀光效益。」

迫在眼前的人口危機,讓池上冠軍米也難以避免衝擊。賴永龍分析,上一代池上農夫已經快到公務人員退休年齡,再沒有人接班,老農凋零的問題會更顯著。

面對挑戰在眼前,梁正賢試圖以科技重新定義「池上米」。他3年前開始「農業4.0」,投資800萬元,與屏東科技大學合作,讓米的「米質」好壞定義以白度、濁度與穀粒大小、形狀等指標,全部攤開給消費者看,深化池上米的專業與優質形象。

另一方面,梁正賢認為不少年輕稻農已開始走出自己的路。例如,創辦禾穀坊的魏瑞廷,就與國內知名新創奧丁丁合作,開創出新通路,也獲得英國金融時報等國內外媒體關注。

農夫的信念就是辛勤耕作,不畏風雨。縱使路還很長,但梁正賢與接棒的年輕池上人仍會堅持莊稼人的耐性,持續做對的事情,打造豐收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