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蘇思云 攝影:廖祐瑲、卓杜信、羅慕昕 圖片提供:世代文化創業群、大稻埕國際藝術節 發稿日期:2019-07
根據台北市觀光傳播局106年的調查,大稻埕擠下北投溫泉區,成為台北市最受國際旅客喜愛景點第三名,迪化南街也在2018年6月開始推行週日徒步區。如何奠基在150年的歷史文化上,連結年輕世代,長出新的風景?是大稻埕、也是世代文化創業群負責人周奕成的挑戰。
走進台北大稻埕的「民藝埕」,先看到販賣亞洲陶、瓷、民藝品的專賣店「陶一二」,店內小籠包形狀的調味罐組,吸引不少國外觀光客駐足。再往內走幾步,則會來到白天是咖啡店、晚上變身小酒館的「Le Zinc 洛 Café & Bar」,走上樓梯,二樓又是另一間茶屋「南街得意」。
在大稻埕街道遊走,會發現店鋪空間很狹長,甚至必須穿越一進的店面,走過天井,才抵達二進的空間。不穿越,再怎麼緊盯Google Map,還是會納悶怎麼找不到店面。看似新奇的體驗,其實是重新利用台北大稻埕傳統閩南式的三進式街屋設計而成。
大稻埕不一樣了。除了傳統的南北貨、茶葉、布市和中藥行之外,大稻埕如今更是「文青一日遊」的新景點。不只異國精釀啤酒吧、文創產業、餐飲業者紛紛進駐,台灣品牌「印花樂」如今也在大稻埕有了3家分店,成為不少日本遊客的必去名單之一。
年輕的老闆們聚集在這裡,為大稻埕打造出新風采,也開拓自己的新事業;而種種轉變,不能不提背後的一大推手──世代文化創業群負責人周奕成。
1967年次的周奕成出身野百合學運,曾任總統府諮議和民主進步黨青年部主任,也是「第三社會黨」發起人。2008年後,40歲的周奕成淡出政壇,投入大稻埕從事輔導微型青年創業團隊和推動文化創意產業。
2011年起,周奕成租下迪化街洋樓屈臣氏大藥房,成立第一間街屋「小藝埕」,然後是民藝埕、眾藝埕、學藝埕、聯藝埕、青藝埕......。2019年6月,周奕成所經營的世代群又租下第九間街屋鄉藝埕。
短短8年間,世代群的街屋開枝散葉,希望從大稻埕五種文化元素:布、戲曲、茶、中藥和建築中汲取養分,做出有文化內涵的生意,範圍涵括咖啡廳、劇場、服飾、茶屋、陶藝、手工藝店,前後多達50個團隊進駐街屋。
周奕成曾長期投身政治運動,外界看他是棄政轉商,但從實際觀察中發現,正是過去在政治圈打滾的歷練,讓他深刻思考過城市發展和經濟變遷對地區的影響,也了解地方經營可能面臨的挑戰。
周奕成認為,地方經營的最大難題,在於如何在經濟和文化間取得平衡。周奕成因此設想出一套「街區公司合資入股模式」,以世代群為首,邀請房東、在地店家、新創品牌等利益相關人入股,希望透過建立制度、設計誘因,以低風險、低獲利的商業模式,永續經營。「我希望10年或是20年後,就算我或是少數人不在了,還是可以持續下去,」他說。
▲世代群致力打造文化街區,此為位於民樂街上的青藝埕。
目標雖然清楚,但周奕成在大稻埕沉寂時進駐,眼前不僅有在地人疑惑的眼光,也必須面對滿滿的不確定性。
像是坐落於中北街的「聯藝埕」,是三連棟設計,建物中的空間多達18個。周奕成回憶,中北街地段在2013年還很冷清,那年冬天,房東本已要把房屋轉手給物業管理公司,後來間接聯繫上他。前一天下午,周奕成看完房子,屋主就希望他隔天中午前做出決定。
周奕成坦言,當時他根本沒想到以後要做什麼,最後卻真的在隔天簽下十年期、大約3,000萬元的租約。他笑稱:「那時沒多少現金,靠的是魄力。」而今,公平貿易商店「繭裹子」、咖啡烘焙坊「鹹花生」和知名的歐亞料理餐酒館「孔雀 Peacock Bistro」都進駐其中。
表面上,世代群是承租者,透過跟當地房東租借房屋,再把一個個「櫃位」轉租給進駐的新創團隊與品牌。但實際上,周奕成對於世代群的規畫,有自己的專業與堅持。
周奕成認為,大稻埕反映1920年代現代台灣意識的開端,當時民主先驅蔣渭水推動「台灣新文化運動」,正是這股勃發的文化能量,深深吸引了他。
他深信,這個年代所蘊含的創造力隱含著台灣未來20年的解答。因此,儘管小藝埕一樓的Bookstore 1920s(二十年代書店)位居霞海城隍廟旁的黃金地段,不少人曾勸他拿來另做他用,不管是轉租或是賣其他產品,都比開獨立書店賺錢,但周奕成始終只以「呵呵呵」輕笑三聲以對。因為這裡賣的不僅是書,也傳遞出他對那個時代的嚮往和延續。
▲周奕成擅長有條不紊地講述理念,直到談及他對於大稻埕老派氛圍的喜愛,難得地露出笑意。
作為外地人,周奕成如何跟地方房東「搏感情」,建立信任?他認為,大稻埕的「長輩們」說話都合情合理,先有這樣的認知,溝通就不難。
他說,尋找老屋的經歷,往往就能拉出一個家庭故事。像他租下第一間街屋「小藝埕」時,屋主是80歲的「李媽媽」,前前後後來他辦公室4次,有時只是看看周奕成,或是簡短發問。周奕成明白,對方只是想確認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放心把老宅交給他。
幾年下來,世代群持續尋覓老屋,周奕成說,這是個房東跟他彼此互相觀察的過程:「如果對方說法反反覆覆,就算地點很好,我們還是不會合作,」他講得直接。
目前,周奕成的世代群團隊也會不定期舉辦屋主茶會,邀請數十位房東前來喝茶聊天,一邊溝通近期計畫。一位合作屋主表示,周奕成是誠懇、低調的人,對在地老店家也很尊重:「他搞得懂狀況,房子不會亂整修,讓我們租出去時很安心。」
正是這種「老派」的風格,讓周奕成跟在地家族們建立信任。大稻埕的街區發展據說帶動租金上漲,周奕成卻認為沒有外傳那麼誇張。他作為最大承租者,旗下員工約100人,但過去8、9年間,世代群的街屋鮮少被漲租,就算有,幅度也很小。
他說,老屋主都是行家,「光看店面就知道營業額多少,如果超過合理幅度,他們也知道店家做不下去。」
當然,反過來說,房東講的話,自己也得「聽得懂」。周奕成回憶,有一次他跟屋主提了個「有點超過」的要求,對方大他十幾歲,只回了一句:「周先生,你是一個合理的人(台語,指講道理之意)。」言下之意是,明理之人不該說這種話。周奕成馬上意會過來,當場道歉。
周奕成的世代群團隊,最主要的任務其實是團隊創業輔導與育成,至今,周奕成每週仍會跟2~3個團隊見面。
問他如何篩選進駐團隊?周奕成表示,他最看重的還是「產品」與「人品」。
以新娘頭飾設計為主的「豊泊荷・春花」(Le Bonheur Design),是2018年12月剛進駐「眾藝埕」的新團隊。兩位創辦人陳冠妤和傅惠敏過去是造型設計師,本來就會來大稻埕採買材料的她們對於在此展店、難掩興奮。
儘管在信義誠品已經設櫃,兩人卻始終希望有更完整的空間呈現理念並開設工作坊。陳冠妤說,她們在台北中山捷運站附近找了3個多月,卻始終沒找到理想店面,傅惠敏直言:「大稻埕太夢幻,當初想都不敢想。」
原來,大稻埕老屋多是整棟出租,中小型團隊確實很難一次租下3層樓。透過世代群分租的做法,才有機會實現在大稻埕「上班」的願望。
由於「豊泊荷・春花」的產品製作需要使用砂花、串珠等材料,陳冠妤笑說,每天早上從北門捷運站下車後,她就像到菜市場買菜,一邊走、一邊剛好買完材料。傅惠敏則認為,大稻埕環境鬧中取靜,店面中有天光、旁邊看得到天井,處處都是她們美學創作的養分。
▲「豊泊荷・春花」創辦人陳冠妤(左)和傅惠敏(右),兩人原是造型設計師,後來因為對手作飾品的興趣,在2015年創業,未來也將在店面二樓不定期舉行手作課程和講座。
10年下來,大稻埕的景象確實正在改變,除了愈來愈多創業家躍躍欲試,想在這個商業競技場一展身手,不少在地屋主更認為,周奕成的最大貢獻,是重新把大稻埕帶回社會脈動的前端。
2019年即將邁入第五屆的大稻埕國際藝術節,前身是2012年發起的「1920變裝遊行」。2015年由Bookstore 1920s(二十年代書店)、思劇場、財團法人蔣渭水文化基金會3個發起單位,把短短一天的變裝遊行,擴大為整個十月分以1920 年代「狂騷」(roaring)精神為主軸的藝術節。
發起單位之一的思劇場,是世代群旗下進駐團隊。思劇場總監高翊愷認為,藝術節的初衷是「從人人手中長出來的藝術節」。因此今年希望街區參與比例再提高,以街區共同策展模式,讓當地店家參與數能超過50家。
高翊愷說,第一年召開「公民藝會」,讓店家、居民交流對於藝術節的想法時,就有店家自告奮勇說「我的咖啡店可以拿來做展場」,也有在地畫家提供一系列大稻埕油畫,作為藝術節期間展覽作品。
思劇場便跟在地「大稻埕街區發展協會」合作,邀請有興趣的居民與店家,以他們為中心發想作品,再搭配外部藝術家和導演。幾年下來,今年協會將獨立推出自己的戲劇演出。
▲2018年大稻埕國際藝術節的1920年變裝遊行,舉牌者為思劇場總監高翊愷。(攝影:羅慕昕)
至於大稻埕的各種元素,則都是藝術節的創作素材。就像創作者張剛華發現大稻埕巷弄裡還有許多傳統洗頭店,在洗頭過程中會發展出很多私密對話,這項日常活動於是成為他的發想源頭。張剛華採集了幾位經營洗頭店居民的故事,今年將在聯藝埕的「讀人館」花園表演,幫觀眾洗頭。
這個民間發起的藝術節,經費得自己來。從第一年的50萬到去年大概450萬,高翊愷坦言,募款過程很辛苦,常常到最後一刻才確定總募款金額,但這澆不熄大夥投入的熱情。高翊愷笑說,許多表演藝術圈朋友都跟他說:「你們不是節目精神、表演『狂騷』而已,是整個籌備過程都很狂。」
大稻埕已經三者兼具,如何持續產生新的花火?這個改變的理想,在周奕成眼中是未完成式,也是愈來愈快的進行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