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到最後，問起邱澤有沒有座右銘時，他突然迸出這句國中排球教練當年的訓話：

短短9個字，是訓勉，但用來描述邱澤一路走來的演員軌跡，也很貼切。

2018年，邱澤憑藉電影《誰先愛上他的》入圍第55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並獲得第20屆台北電影節最佳男主角。他對戲中男同志情感的細膩詮釋，不僅在各大影展廣受肯定，《紐約時報》的影評更對這部作品下出「令人心碎又令人溫暖」的動人標題。

儘管已經被推上「一哥」地位，但邱澤卻坦率地說，小時候從沒想過當演員。從小打排球、台北體育學院畢業的他，要是沒進入演藝圈，現在應該是體育老師。

正因為演技是靠著後天一點一滴琢磨而來，每跨出一步，都需要很有意識；每推進一段，都如同匍匐前行般不易。事實上，在這條路上，邱澤甚至曾經兜兜轉轉過一段不短的時間。

剛出道時，邱澤發行過專輯，也演過《雪地裡的星星》、《原味的夏天》等電視劇。但因為對市場壓力與忙碌行程感到疲憊，2004年，他宣布退出唱片圈。曾經到演員郎祖筠主持的春禾劇團學演戲，但依舊沒有找到方向。直到2006年入伍當兵，邱澤才沉澱下來，終於感受到演戲之於自己的意義。

2008年復出後，他重新接受郎祖筠調教，演技開始精進。《小資女孩向前衝》、《必娶女人》、《滾石愛情故事──最後一次溫柔》，一連幾部精采作品打開他的戲路，也逐步鋪陳出日後「演員邱澤」的基礎。

在最新作品《她們創業的那些鳥事》中，邱澤演出一個平凡的銀行上班族「鄭義男」。在理想與現實、龐大組織與渺小自我間，鄭義男不斷被衝擊、拉扯，邱澤再一次成功演繹出一個小人物從掙扎到覺醒間的心路歷程。

沒有站在高點上的鋒芒畢露、意氣風發，這一天，邱澤接受採訪時，回答每個問題都沉吟再三，帶著深思的眼神。

關於演戲，「我還是每天都感到疑惑，」他不諱言。只是，如今的邱澤，已學會在疑惑中持續探索，也更務實地走在尋找答案的舞台上。

1981年次，為演員、賽車手、歌手。2016年以《必娶女人》及《滾石愛情故事──最後一次溫柔》分別入圍第51屆金鐘獎的戲劇節目男主角獎及迷你劇集／電視電影男主角獎兩項大獎。2018年以電影《誰先愛上他的》入圍第55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並獲得第20屆台北電影節最佳男主角。最新作品為電視劇《她們創業的那些鳥事》。

Q1：「鄭義男」這個人物什麼地方吸引你，讓你決定演出？

蒔媛姊（指編劇呂蒔媛）的故事都有一股魅力。它不像以往看到的劇本那麼華麗或充滿衝突，寫的反而是社會基層小人物、就在你我身邊、可能根本不會被注意的那群人。這是我一開始看到劇本，覺得它很可愛的地方。

鄭義男做的是銀行借貸，他希望透過這份工作幫助需要幫助的人，這是他的抱負，但現實不允許他這樣。因為改變不了環境，所以他最後選擇離開。很多時候，工作中的大小事對初衷、熱情是一種消磨。你要如何禁得起這樣的消磨？這是這個故事要說的。

Q2：每次接到新角色，你通常怎麼揣摩？

我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走路。我會用他（指角色）的方式來散步。

一開始當然離他比較遠，所以要盡量站在他的立場，用他的方式思考。慢慢的，我會逐漸走出他的姿態，進入這個角色的人物狀態。

包括碰到劇本中段，有些橋段不知道怎麼反應時，我也是這樣消化。不能期望每次散步都會有變化，但就是要帶著他一起散步，這需要一點時間來堆疊。

Q3：在你挑戰過的角色中，哪一個對你難度最高？

《誰先愛上他的》中的高裕傑。第一當然是拍攝上的困難度，因為只花了32天，每個鏡頭、每個瞬間，都要非常凝聚。

再來是，這個表演的狀態不是自己以往習慣的。我是喜歡女生的，但在裡面，我必須喜歡男生。

一開始做角色功課時，有很多討論是關於要有什麼詞彙、行為、標誌，好讓大家明顯看到他（指高裕傑）。但到最後我才發現，那些設計都是多餘的，他跟你我都一樣，只是他喜歡男生。

譽庭姊（指編劇徐譽庭）要說的是愛的核心，也就是一份願意為對方付出的徹底性。我要表達的，主要是那份「願意」，而不是對角色的設計。這也就是最後你們看到的樣子。

Q4：演技之路上，你有一個突破的轉捩點嗎？是發生在什麼時候？

每個階段，我都有不同的啟發跟體悟。最近比較大的突破，也是發生在拍《誰先愛上他的》時候。

我以前對鏡頭很沒安全感，我會判斷鏡頭的尺寸，來決定表演的能量。而且習慣一定要看回放，好知道在畫面中出現的自己是什麼模樣。每次看，每次都會再微調，即便導演沒有要求。

後來譽庭姊知道這件事，就硬性規定只有我不能看回放，其他演員都可以。剛開始，真的滿煎熬的，而且很不安。但因為以往依賴的途徑被切斷了，反而讓我不得不找出其他方法，去確定自己在鏡頭前的狀態。

這會逼迫我愈來愈回到自己內心的對話：「我跟角色夠靠近嗎？」而不是「我在畫面上看起來像不像他？」這個答案要夠實在，才不會一直擔心機器在哪裡。

Q5：關於演技要鑽研到什麼地步才滿足，你心裡有沒有一個目標？

我希望成為一個真正的演員，是一個能感受到身邊平凡人事物的「人」，而不是大家眼中光鮮亮麗的「偶像」。

我每天都會回想：那個鏡頭是不是這樣做最好？如果那句話改成這樣說，會更好嗎？儘管一切都已經錄下來，沒辦法改變了，但我看自己的作品，始終是檢討比較多。

我最欣賞的演員是梁朝偉。他的表演很內斂，這份內斂來自他的自信，但毫不張揚。這一點很難得。

Q6：你很多才多藝。除了演戲，你也投入音樂創作，還是很優秀的賽車手。這些不同的活動，各自帶給你什麼不同的意義？

先說音樂。年輕時有很多情緒不懂得消化，也不懂得怎麼表達，音樂是很好的途徑。我做音樂還很淺，只是「有話要說，但要說什麼，並不具體」。

賽車跟我學體育有關。從小到大，我參與的都是團體運動，賽車雖然也有團隊，但一旦上了賽道，就要靠自己。極限運動必須對自己要求很高，要非常冷靜，如果因為情緒造成判斷失誤，會帶來非常嚴重的後果。

對我來說，賽車跟演戲有一點像，都是在零點幾秒中，大腦要處理很多訊息。賽車時，車速開到一小時230、240公里與對手纏鬥，零點幾秒中要決定煞車點、輪胎抓地力、下壓力夠不夠，表演也是。走位、台詞、表情，也是在零點幾秒中發生的。兩件事或多或少會互相影響。

Q7：你有沒有座右銘，或影響你最深的一句話？

我常常想起國三畢業前，排球隊教練講的一句話：「草鞋無樣，愈走愈像樣。」我到現在還在體會，可是我知道它是一句好話。我還記得他講這句話的神情和模樣。

Q8：這跟你的演戲軌跡也很吻合，不是嗎？雖然一開始不知道是什麼模樣，但做著做著，就有了自己的姿態。

話說回來，當觀眾想起「演員邱澤」時，你希望大家第一時間浮現的意象是什麼？

一個對工作盡心盡力、對角色徹底投入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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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最多遍的電影

《一代茶聖千利休》。我喜歡它的故事、構圖和美感。我看了將近30次。

聽過最多遍的音樂專輯

Radiohead的《OK Computer》。從玩音樂時就很喜歡這張專輯，現在還是會經常聽。

獨處時會做什麼事

聽音樂、泡咖啡。

為自己加油打氣的方式

運動。

不用考慮可行性，最想演出的角色

一代宗師葉問。

如果去無人島，只能帶一樣東西，會帶什麼

刀。可以砍東西又可以防身。

最滿意自己演出的角色

《誰先愛上他的》高裕傑。

對高裕傑說一句話

感謝你的陪伴。

更多內容，詳見《Cheers雜誌》232期──《用錢的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