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衛權利深入疫情重災區,連媽媽都不知道...她把生死拋之腦後:我不是勇敢,只是相信自己

作者:林若寧 圖片:卓杜信、賴碧蓮提供 發稿日期:20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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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2019年的最新統計,男女的薪資結構仍有顯著差距,男女薪資差異最嚴重的產業,又以醫療保健業居首。所幸「男醫女護」的觀念近年略為鬆動。疫情爆發後,醫護人員齊心協力的投入,更展現無分性別的專業光輝。如同八里療養院護理長賴碧蓮一次又一次選擇站到戰役最前線,以一顆愛人的心,活出「疫病面前,人人平等」的生命價值。

凌晨5點,東方航空返抵國門,防疫戰士卸下厚重鎧甲,全台關注武漢包機任務人們,一顆心終於落地。

2020年3月初,第二次武漢包機任務確認成行,分別由華航和東方航空接回滯留武漢的台灣人,東方航空共搭載了192名乘客。兩架班機、4位醫師、9位護理人員,晚上7點整裝待命。八里療養院護理長賴碧蓮,是其中一個堅毅的身影。

密不透風的N95口罩,加上長達十小時的悶熱高壓,在她臉上留下深深的壓紋。摘下N95口罩,吸入第一口機場冷冽空氣的那一刻,賴碧蓮永遠記得:「那是重回人間的感覺。」

憑膽識層層突圍,領團隊完成包機任務

一路的負累不只N95口罩。外科口罩、兩層手套,加上防護衣和護目鏡,全套防護衣的厚重裝備上身後,肩負武漢包機任務的醫護團隊,在將近10小時的候機站立過程中滴水不沾。更因為不願在如廁後增加防疫風險,全穿上了成人尿布。

賴碧蓮武漢包機身穿防護衣

防護衣一穿就是十幾個小時,但這卻是賴碧蓮在戰場唯一的盔甲。

曾在鑽石公主號接機時,被部立醫管會執行長一通電話指定當”Leader”的賴碧蓮,雖然是二度參與任務,但直至出發當天早上才與其他醫護人員首次碰面。東方航空隸屬中國,接機過程限制重重,負責東航的三位醫護人員更被交代「沒有標準SOP,需隨機應變」,也不可以表明醫護人員身分。

任務執行諸多窒礙,面對的又全是未知挑戰,賴碧蓮依然憑藉著超過30年的醫護專業,擬定作業流程,和護理人員鎮定討論執行細節。

上機前,又溫柔地叮嚀大家拋下包袱,記得包上尿布、也要好好進食:「因為出發以後,根本不知道何時能再脫下防護衣、何時會再吃到下一餐。」

執行包機任務,猶如深入幽深洞穴,只能憑著膽識,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吃飯、排泄這些日常「小事」,都是左右成敗的關鍵細節。行前的每個叮嚀,都是賴碧蓮在2月21日,隨包機到日本橫濱,親上鑽石公主號遊輪接回台灣乘客所累積的寶貴經驗。

不願SARS痛苦再現,兩次直搗疫情重災區

一連執行兩次包機任務,中間自主隔離14天也沒閒下,依然在家照表操課、處理護理長的專責業務。多數人一輩子難以想像的經歷,賴碧蓮卻絲毫不以為苦。

賴碧蓮武漢包機任務

對抗看不見的敵人,賴碧蓮勇敢執行兩次包機任務。

事實上,面對「看不見的敵人」,這甚至不是賴碧蓮第一次主動選擇長驅直入,站上疫情的最前線。

17年前,台灣經歷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ARS)風暴,全台累計346名確診病例、73人死亡。賴碧蓮身處抗煞火線,至今依然可以清楚回憶當年情景:「那時和平醫院無預警封院,窗戶上貼滿了求救標語,『我要出去』、『放我出去』。那種痛苦……,」她看著窗玻璃,彷彿那裡還留著當年的字跡,聲音越來越低:「病患們無處可逃的焦慮,我一直沒辦法忘記。」

台灣捱過抗SARS風暴,2020年武漢疫情再起,這一次,猛爆性的恐慌蔓延至全球。

2月底,鑽石公主號郵輪停泊在日本橫濱港,船上確診超過600人。在人人渴求安穩的時刻,賴碧蓮心繫的卻是人們面對疾病時的脆弱無助。明知深入疫區的高風險,看見鑽石公主號的包機徵求醫護團隊的訊息,她依然在第一時間,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問賴碧蓮接下任務的時刻考慮了多久?她偏著頭笑出聲:「不到十分鐘吧。」這並不是毫無把握的衝動,對賴碧蓮來說,決策快速、果斷,是多年在醫療現場練就的即戰力。

「大家都說我勇敢,但那不是勇敢。我是『知道自己辦得到』。我在加護病房待了7年,又走過內外科、養老院、身障照護,每一份工作轉換都是無縫接軌,沒有一天不在護理師的崗位上。」

談起工作,她的眼神發光,頓了頓,又鏗鏘有力地說:「何況,護理師的職責,就是守護人們的平安與健康。」

懷著不容阻攔的使命感,參與包機任務,她瞞著80歲父母,也沒在第一時間向孩子透露,就怕家人掛心:「我已經決定了,就是一定要去。」

報名隔天,上頭還在談判,出發時間未定,她機警地開始枕戈待旦:天天帶著護照上下班,甚至把行李打包好了放在家裡,以便回來可以立即隔離。另外也規律地補充保健食品、定時運動,確保自己處在最佳狀態。連落地後的14日居家檢疫,都已經盤算好在家工作的時間安排。

賴碧蓮武漢包機任務

國家因你而偉大,賴碧蓮接受總統蔡英文表揚。

追隨南丁格爾,職涯的首選是加護病房

當時,她搶在上機前,一刀剪去20年來維持的一頭長直髮,「我考慮的始終只有怎麼對防疫最好,頭髮越短、污染源越少。」她毫不戀棧地說。

即便改了外型,但母親依然一眼在電視上認出來,來電的語氣中滿是擔心。

「電話裡媽媽一直問,會不會很危險?妳怎麼那麼敢啊?」她隔空安慰母親,解釋隔離衣防護有多麼嚴密,心裡知道,說得再多,媽媽一顆心還是懸著:「第二次武漢包機,我結束任務、打開手機,通訊紀錄又滿滿都是媽媽的未接來電。」

算一算,連著兩次出任務,已經整整兩個月沒能見到爸媽。即使如此,她對於自己的決定依然毫無猶豫。

自嘲是個「從小叛逆」的孩子,問起她覺得自己「最有膽識的時刻」,賴碧蓮的回答既不是武漢包機,也不是抗煞之役,而是從護專畢業後,自己第一時間選擇了投入加護病房。

「去醫院面試時,長官問我服務志願,一聽是加護病房,直接就說:『我們沒有應屆畢業生進加護病房,選別的。』我告訴他:『你讓我試,三個月做不來,我辭職回家。』後來我也沒寫別的志願,就只填了加護病房,」她有力地說。

這是她職涯的第一個選擇,也是人生重要的轉捩時刻。如願進入加護病房後,賴碧蓮短短一年就拿到訓練合格證書,在密集照料重病傷患、醫療人員24小時輪班的高壓環境中,整整待了7年。

站在生與死的交界,「那時我才20出頭,看著病患來來去去,體悟很深。」賴碧蓮平淡地說:「我意識到,人活著,其實只求一個好死。」

賴碧蓮人生的偶像是南丁格爾。國中時因為最親近的爺爺驟然離世,立定了要成為護理師的志向。國中升學考試,賴碧蓮成績好,被排定先撕榜單,她沒選排名前段的學校,卻執拗地把護專的紙條握在手上。老師找她來深談,她還一臉地認真回話:「我分析過了,我要選一間專精護理知識的學校。」她後來進入弘光護理專科學校(後改名為弘光科技大學)就讀,為了再進修,又考上台北護理健康大學護理系。

30多年來,賴碧蓮追隨著南丁格爾的身影,一次又一次投入醫護第一線。在重大疾病面前,人類的無助渺小,更顯得她嬌小身影下的無所畏怯。

SARS一役,有些人就此離開前線,17年過去了,賴碧蓮還在。作為傳承經驗的領航者,如今的賴碧蓮,雖已不是當年20歲執意進入加護病房的少女,歲月沈澱後的眼神裡,卻更見生命淬煉出的堅毅與果敢:「我一直很慶幸自己選擇留下來,現在才能貢獻我的力量。作為將士,就是要戰死沙場,直到今天,我還是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