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劉安婷回台灣創立「為台灣而教」,面對錯綜複雜的教育議題,劉安婷認為,過程就像播種一樣,必須很有耐心地持續灌溉,不可能今天努力完,明天世界就改變。 成立組織至今6年,劉安婷與TFT的信念依舊,但在這份使命感裡,劉安婷認為,不能只憑藉個人熱情、無私奉獻,唯有清楚自己的角色、看見自己的收穫,這場溫柔的運動,才能走得更長久。
削瘦的肩膀,因為前幾年演講頻率太高而有些沙啞的聲音,劉安婷想問題的時候,會歪著頭、瞇起眼睛,好像看著很遠的地方,想著下一個計畫。
台中女中、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畢業後,她決定在2013 年回台創立「為台灣而教」,透過為期兩年的計畫,號召青年投身偏鄉教育。2016年,劉安婷更被《富比士》(Forbes)雜誌選為亞洲區30位30歲以下青年創業者名單之一。
作為「為台灣而教」(Teach For Taiwan,簡稱TFT)教育基金會的創辦人,談起成立動機,劉安婷說,自己起初也想去偏鄉當老師,但她回顧歷史,發現從來沒有一個「偉大的個人」可以憑藉一己之力真正改變什麼,成立TFT,是希望組織能成為每個老師背後的堅強團隊,更有系統性地讓更多夥伴加入。
如今,創立6年,TFT開始遍地開花,不僅送出超過120位青年老師、協助超過3,000位學童,團隊也在2019年4月突破30人規模。
用信念做指南針,一次次校準每個決定
劉安婷坦言,TFT成立近六年,她幾乎沒想過「倡議」兩字,她心心念念的反倒是印度聖雄甘地(Gandhi)所說的“My life is my message.”(我的生命就是我的訊息)。
可以說,劉安婷最在意的是:我所傳達的信念,是否跟我所做的一致。
劉安婷直言,與其講高尚的道理,更關鍵的是不停自問:「每一天有沒有把信念實踐在大大小小的決定裡,不斷校準,」這也呼應到教育現場中,老師是否同樣以身作則。
不過,就算不斷檢視自己,如果相同講題必須說上100次,「莫忘初衷」並不容易。
成立TFT的前幾年,劉安婷常常需要四處趕場演講,最高紀錄一天5場,而且分別在不同縣市。當時,她面對每次差不多的主題,不免有些抱怨,甚至感覺像個演員:「講第一場時可能很感動,但講到第100場時,我難道要演出來嗎?」劉安婷苦笑道。
意識到這點時,劉安婷反覆思考,慢慢體悟出,這跟老師教學一樣,教材可能已經講過千百遍,但孩子都是第一次聽到。講到這,劉安婷語氣慢了下來,一字一句地說:「我問我自己,能不能把眼前的大人,也看成是教育理念實踐的對象呢?」
她開始練習,在每次分享前,先找地方安靜5~10 分鐘,提醒自己、重新回想第一次經歷這些故事的感受,畢竟,「能感動自己時,才能感動聽眾,」她語氣堅定地說。
對劉安婷而言,倡議是跟社會互相教育與學習的過程。她認為,傳達理念最重要的是有夠真誠的故事,技巧好壞與否,只是其次。
劉安婷提到,有一次,她受邀到新竹物流跟資深的司機大哥們演講,要使用很多台語分享,與她多數演講有很大的不同。如何找到彼此連結性、避免陳義過高?劉安婷開場先問司機們的故事,像是他們人生中有沒有印象深刻的老師?或是怎麼看待教育?
她注意到,每個父母都盼望孩子碰到賞識他的老師,對工作辛苦的家長來說,教育更是個能讓孩子未來過得比自己好的樞紐。「在這過程中,我發現我們是有很多共同語言的,」如同教學一樣,在講述理念時,如何引發對方興趣、有動機想了解更多,劉安婷認為,這既是當老師的學習,也是實踐理念時必須放在心上的課題。
談使命感,也要務實接地氣
時時掛心錯綜複雜的教育議題,改變又無法一步到位,問劉安婷,難道不曾感到身心俱疲過?
她笑說,其他工作或許會消耗個人的生活,但在TFT,她與其他夥伴反倒要學習,如何劃出一條健康的界線。劉安婷坦言,教育議題複雜,沒辦法今天努力、明天問題就解決,這過程像播種一樣,必須很有耐心地灌溉與等候,才有機會看到發芽。所以,「既然今天灌溉夠多了,就要告訴自己可以安心去睡了,」她說。
初期,很多人認為去TFT當偏鄉老師是「神聖」的一件事,但劉安婷反倒認為,個人只要準備好就可以來申請,「不是要像德蕾莎修女一樣才能來。」這過程的確需要付出,但如果過度強調使命感跟奉獻,一不小心也可能導致個人的自我膨脹。
談到其中的拿捏,劉安婷用慎重語氣說:
「一味談使命感,不務實談年輕人職涯發展,那兩年計畫就是飄在空中、不接地氣的選項。」
因此,近年來TFT更積極對外溝通的是,這是個非營利組織的工作,跟一般職場一樣,都該具備熱忱態度與專業能力,若只是把工作視為「社團」、「做志工」甚至「備案」,這樣的心態對於自身與服務對象都不理想。剛結束的第6屆召募計畫就以“GOOD JOB!”為號召,希望申請者從不一樣的面向,認識這個能同時改變他人與自己的工作。
劉安婷認為,在TFT工作,必須「看見自己」,才能走得更長遠。這「看見自己」指的不只是「看見自身在偏鄉教育中的角色」,也包括了解自己雖付出兩年時光,但也是收穫最多的人。同時,在為信念衝刺滿檔之際,也要懂得適度休息。
劉安婷回憶,2018年初,她曾碰到重要夥伴臨時請半年長假,當時,她幾乎一人當兩人用。某天她躺在辦公室門口的雙人沙發上休息,「我意外的是,後來有夥伴跟我說,謝謝我願意『公開補眠』。」原來,同事認為,劉安婷的做法也是象徵性告訴所有夥伴,當身體有狀況時,負責的做法不是壓抑它,而是回應內在需要,才能用更好的狀態往前走。
奠基在自我認識,才知道哪些聲音該聽
至於如何鼓勵女性表達自己的理念?劉安婷表示,每個人絕對都有值得分享的經驗,
「不需要是完美的、過度包裝的故事,也可以很有價值,」她說。
不過,劉安婷認為,這份自信奠基在對自我的認識上。她觀察到,職場上很多女性的困惑,來自於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這時就很容易受到外在聲音的影響。
哪些是雜音、哪些又是該真心收藏的建議?分辨這兩者並不容易。劉安婷說,到現在她還會開玩笑自嘲有「好學生病」,由於過去求學時她很會考滿分,不知不覺也習慣把人生中每個挑戰當作一張考卷,努力拿高分。
在推動TFT的過程中,外界若有不同聲音,起初,劉安婷很難接受:「好像我拿了張不及格考卷一樣。」而隨著與愈來愈多人交流,她逐漸理解,正因為碰觸到對方在意的事,才會有不同的聲音。「我開始告訴自己,目的不是要拿一百分,而是持續地做、持續地傾聽,」她說。
劉安婷的聲音很柔和,像媽媽睡前講故事的音調,很難想像眼前這個還沒30歲、去年剛結婚的女孩,真的憑藉一股傻勁,讓台灣社會看見消弭城鄉差異的另一種可能。
問劉安婷是不是像切・格瓦拉(Che Guevara)一樣,因為堅強起來,才沒有丟失溫柔。她歪了歪頭呵呵地笑說,是因為慢慢知道,世上沒有完全邪惡的人。
責怪他人雖然比較容易,卻無法帶來任何改變,領悟到這一點,就會變得溫柔一點。
這份溫柔同樣反應在劉安婷對於“movement”這個字的喜愛。她認為社會運動不一定非得「上街頭」,「透過我們這些平凡的個人,每天在教育現場實踐溫柔的、寧靜的事務,也可能帶來改變。」她說。